门诊的时候，有个病人早早地侯在诊室门口。看我过来，她马上紧跟着走进诊室。

 

“医生，我是上周你看过的病人，这是你让我做的检查，报告出来了，你帮我看一下有没有问题？”

 

我仔细看了一下眼前这位病人，脑子用力地在记忆库里搜寻了一遍，完全没有印象。

 

我把她手上捏着的几张报告单拿过来，一张是肠镜报告，一张是腹部超声报告，另外两张是血液的检查报告，都没有问题。

 

我说，“检查结果很好啊，没有明显异常。”

 

原以为这个回答她会很满意，没想到她紧接着追问，“检查结果没有问题，那为什么我肛门胀啊？”

 

“我也不知道。你没挂号，我看不到你的病历资料，以前的情况我又记不清，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肛门胀？”

 

我有点不悦，原以为只是帮她看个报告，几分钟的事情，耽搁一下也无所谓，虽然她没有挂号，就当是做善事。没想到她不但不挂号，还要抢在所有挂了号在门外等候的病人前面不停追问一再耽搁。

 

“上个星期我不是找你看过的吗，你怎么会不清楚？”

 

“我每周要看那么多病人，怎么可能每个病人都记得？”

 

我有点哭笑不得，虽然看门诊只有半天时间，而且还限了号，但是门诊之外还要管理住院病人，处理会诊病人，回答网络问询，回复朋友熟人的咨询。除了看病，上班时间要做手术，休息时间要参加学术会议。一个星期七天，看似不长，但要做的事情确实很多，如果不是特别典型的病例、复杂的病例、有特点的病例，在我的脑海中，真的就像是过眼云烟，转身即忘。要让我记住每个看过诊的病人，怎么可能？而且，即使我依稀能记得，但是本着对患者负责的态度，在不是完全清楚患者疾病经过的情况下，我也不会贸然给出诊疗意见。

 

“医生，你就给我开个药吧，我是冲着你来的。”病人再次提要求。

 

“要开药就要去挂号，不挂号我进不了系统。”

 

我们医院门诊部的电脑全部设置过，即使医生好心，想给病人免费看病，也是爱莫能助，因为不挂号进不了系统，调不出资料，也无法开检查和开处方。

 

“我上个星期不是挂过号的吗，还要挂号？”看我毫无商量的余地，病人恶狠狠甩下一句话，扭头走出了诊室。

 

遇到这种满肚子操蛋逻辑的病人我也真是无语了，居然还蛮横霸道得理直气壮。挂过一次号，以后看病就得免费？住过一次院，医生就该管他一辈子？依这种逻辑，去酒店开过一次房，以后去住就可以不用付房钱；去餐馆吃过一次饭，以后去吃就可以不用给饭钱？

 

上个星期挂了我的号，这次我给他免费看了检查报告，只是没开药，没有完全遂了她的意，倒好像是我错了，是我不讲理了。

 

我想起她之前说过冲我来的话，当时还暗自高兴，以为她是冲着我的名气来的，没想到，她是冲着我给她免费看病来的。

我又想起一件事情。

在住院部的时候，有一些病人，需要用一种抗肿瘤转移的靶向药，当用够了一定疗程，厂家就会给患者无偿赠药。我是厂家认定的慈善赠药的医生之一，所以会有好些老病人找我开慈善赠药的处方。而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，记忆中从来没有要求他们挂过号。

 

有一天上午，一个病人又来病房找我开慈善药，我给他开了处方。中午我正在休息的时候，突然接到他儿子的电话，说他已经买了药，但是找不到地方输，要我帮他联系病房住院输药。

 

我也不知道他儿子问谁要的我的号码，但是他儿子电话里急冲冲的语气让我很不爽。我给你免费开药你不但不领情，还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？我们住院部的床位向来都是提前预约，你从来不预约，向来都是拿了药马上就找我们要床位输液，我们看在你是晚期癌症病人的份上，本着同情照顾的医者仁心，每次给你开绿灯，你倒好，把这种额外的照顾当成理所当然了？

 

我有时也在反问自己，是不是自己的心地太善良，对人太好了，反而宠坏了对方的脾气，助长了对方心底的恶？

 

记得上个月有一次外出开会，回来时乘坐的是晚上的飞机，到机场的时候已经近晚上11点，我打了个出租回家。

 

坐上出租车不久，师傅就跟我说，要交5块钱的过路费。

 

我打了那么多年的车，头一回听到这种要求。成都机场高速收费站的规矩我是知道的，单边收费，从市区到机场要缴费，但是从机场返回却是不用交费。

 

师傅说他是放的空车过来，来机场的时候交了过路费，现在返回，虽然机场不再收费，但是我应该替他分摊一半的过路费。

 

当然，他到底是载客过来还是放的空车过来，或是从机场附近的路避过收费站直接拐进机场，我都无从查究。

 

我没吭声。

 

师傅就用讽刺的语气说，坐得起飞机，还要吝啬五块钱？

 

见我无动于衷，他一路上就在嘟嘟囔囔说他开出租车是如何如何辛苦，在机场又是等了多么多么久。

 

其实，我不是吝啬这五块钱，我是觉得该不该给，给与不给都应该有个正当的理由，而不是编造各种坑蒙拐骗的借口。如果，确实是放的空车过来，大晚上的又等那么久，给个几块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，就当是小费。但是，如果是本来就是载的客过来，过路费已经算在头一个客人的身上，他跟我这么说，只是本着骗一个赚一个、坑一个宰一个的心理，我再给钱就是助纣为虐，助长这种歪风邪气。

 

我没有明确表示同意，但是，在最后下车的时候，还是同情心泛滥，多给了对方五块钱。

 

前几天，从外地回来，又是坐的夜班飞机，打的的时候，一坐上出租车，师傅就用毫无商量的语气说，他放的空车过来，车费要多给五块钱。

 

我估计，所有在机场打车的乘客上车时都会遭遇跟我一样的场景，毕竟对乘客来说，坐得起飞机，多给个几块钱又算得了什么？对师傅来说，编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，能多收几块钱，又何乐而不为？

 

我忽然很痛恨上一次的心软，如果自己不那么善良，是不是这种个别的现象就不会成为一种风气？如果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原则，是不是这种歪风邪气就不会显得那么理直气壮？

 

曾经看到一则新闻，说一个孕妇去四川一家医院妇产科建卡，7月24日孕妇挂的号，当天医师开具了产前检查单， 7月25日孕妇做的检查，7月27日该医生坐诊的时候，孕妇拿着检查报告单要求医生给她看，医生因为孕妇没有挂号，还插队看病，拒绝为她看诊，结果居然遭到该女士的投诉。

 

近期还有一则新闻，说8月12日巴中市某医院儿科一个护士被打，原因是患儿当天凌晨曾经在急诊挂过号，等做完检查已经是上午，家属带着患儿到儿科就诊时，儿科分导护士要求重新挂号，家属情绪激动，于是发生了争执，在争吵中，家属推倒桌上的电脑显示器，摔打导医台上的指示牌，致使该护士受伤。

 

我有时也在反思，这个社会怎么了，看病挂号不是跟住店交费吃饭给钱一样天经地义的事情吗？为什么在有些病人的眼中就成了过分的要求，成了没有医德的行为？是家属变得太霸道还是医生变得太软弱，合理不合理都受人欺负？

 

是因为，有一些规矩由于我们的善良没有刻意去遵守，而被贪图便宜的人当成是理所当然；有一些原则由于我们的同情没有刻意去坚持，而被尝到甜头的人认为是习以为常。

 

当医生，不能没有善良，但是要警惕善良被人利用；当医生，不能丧失同情，但是要提防同情被人愚弄。

遇到真心需要帮助的人，我们不要吝啬我们的善良和同情；但是，遇到用医德绑架我们、顺着竿子往上爬的人，我们也要不改立场、不惧敲诈和欺凌。

 

如果你是医生，当遇到不挂号要求你帮忙看检查报告的病人，你会怎么做？

本文来源：温柔医刀

本文作者：Dr 春哥